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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杏泄春光作者:禾早 2019-01-10 16:31
    心,紧握住温柔的手,再次重复道:“我一定要娶小环!今生今世,除了她我谁也不娶!”

    他这两句话说的声音有些大,早就惊动了外屋的温妈妈,此刻温妈妈掀了帘站在门边,恨铁不成钢的望着温刚,忍不住埋怨他道:“你……你怎么就这样死心眼?小环是个好孩子,但是……”

    温妈妈对温柔到底还是有两分顾忌,况且她与小环也相处了这几年,要说完全没有感情是假的,此刻见温柔责备的目光望过来,立刻识相的收出了话,沉默片刻,又不甘心的咕哝道:“我这不也是为了刚儿的将来着想?倒像是要害他……罢了罢了,长姐如母,刚儿的亲事你作主,我这个当娘的就撂开手,由着你们去闹腾吧!”

    温妈妈的话虽带不甘,到底退了一步,温柔嫣然一笑,望着温刚道:“你当真决定了?这事可不能后悔的。”

    温刚点点头道:“定了,不后悔!”

    “娘,向你道喜了,这过不了多久,你就能抱孙子了。”温柔松了一口气,心情顿时轻快起来。

    听见“孙子”两字,温妈妈一直紧绷的脸上总算露出了几分笑意,将心思挪到替孙子预备多少衣裳鞋袜上头去了。

    “这是喜事。”陆策微微笑道:“我看自家人,也不需要太讲究,这伐柯之人我就做了,两家换了聘礼嫁妆,捡个好日子办喜事吧。”

    听见陆策肯做伐柯人,温妈妈立刻转怒为喜,连声应道:“好!好!不过柔儿年长,必定要先替她办了喜事!”

    “娘,你说什么呢!”温柔一听话题竟转到自个身上来了,连忙甩袖往外走,不过行了几步,回头瞧见站在那里傻笑的温刚,立刻又转了回来,凑到他耳旁悄声道:“小环的事,可别教娘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我又不傻,告诉她干嘛呀!”温刚一个劲的点头,没留神竟将话带出了口。

    “你们姐弟俩在嘀咕什么?”温妈妈狐疑道。

    还说不傻!往常看着他还算机灵,没想到一涉及情事,他就憨了!温柔连忙替他圆话道:“没什么,只是白嘱咐他一句闲话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温妈妈不信,但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,也只得作罢,眼睁睁望着温柔掀帘往院子里走,不觉长叹了一口气。这门亲事,虽不中她的意,到底也算是门当户对,想到含辛茹苦抚养大的儿子也要娶亲了,她心里不知怎的竟悲喜交加起来,走过去拉起温刚的手,语重心长道:“刚儿,这亲事就随了你的心,但你也得替娘争口气哪!究竟什么时候才去科考,替娘争个凤冠霞帔回来?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”温刚对科考一向都不热衷,此刻满心里又是即将成亲娶小环的喜悦,哪有心思去理会这事?不觉为难的望了望陆策。

    陆策淡淡笑道:“这事不急,回头我自然会替他周全。”

    听见陆策发话,温妈妈就仿佛吃了定心丸,只顾着傻乐去了,再没一句闲话。叶昱站在一旁,瞧见这般情形,黯然神伤,又怕自己失意的情绪落在温柔眼里,教她作难,于是悄悄的退回了里屋,独自惆怅去了。

    此时小环在院中听温柔说温刚不介意她失身的事情,执意要娶她,一时间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,竟痴站了过去,直到刘嫂轻抚着她的发,感慨女儿成人,要出嫁了,她才“哇”一声,搂住刘嫂大哭起来,倒惹得屋里温刚大吃一惊,抢出来急道:“小环,你哭什么,是不愿嫁我么……”

    小环听了这憨话,心里好气又好笑,一边抹泪,一边低声啐他道:“傻子……”

    一句话,说得众人都笑了,唯独温刚还不解风情的站在那里,傻笑着摸头,搞不清楚状况。

    红杏泄春光  第二百三十五章  市井传言

    尽管累了一整天,傍晚温柔还是打点精神,亲自下厨蒸了香米饭,又做了几道菜。灌汤虾球、稻香肉、翡翠螺、干锅羊杂、脆鹅肠,还炒了几大盘时鲜的蔬菜,外带一碗汤色澄净,清香扑鼻的清笋汤。

    晚饭时,温刚犹如恶鬼临世,吃相那叫一个凶猛,风卷云残般就连吞了三大碗米饭。温妈妈瞧见他犹未饱足的想去盛第四碗饭,唬得慌忙捂住了他的碗,惊慌道:“再吃要撑坏了!”

    温刚依依不舍的望了一眼桌上的碗碟,感叹道:“还是姐姐做的菜好吃。”  “别拍马屁啊!”温柔顿住筷子笑道:“云州城那酒楼里的掌厨都是我亲自调教的,就算做出来味道稍有不同,也逊色不到哪里去。”

    “别提了,你失踪那几天,大伙都急疯了,吃什么都是味同嚼蜡。”温刚说着,腆着脸凑到温柔跟前道:“姐,明儿再下厨做几道拿手菜行不行?”

    “美得你!”温柔伸指在温刚额头上狠狠戳了一下,惹得小环低头偷笑。

    温妈妈推他道:“吃完就温书去,都快成家立业的人了,还这样不老成!你要是能有姑爷的半分能干,你娘后半辈子就不发愁了!”

    温柔好笑的瞟了温妈妈一眼,没说什么,继续低头吃饭。

    陆策搁下饭碗,淡淡道:“我吃饱了,先回府去。”

    “天都黑了,不如在这将就一晚?”温柔连忙留他。这两天,他们俩人,没多少闲工夫说话,虽说是天天见面,但不知怎的,仍然竟觉得思念。

    桌底下,陆策伸手捉住了温柔的手,紧紧的握了片刻,才松开,淡淡笑道:“我回去还有些事要办,再说这里你们还没腾出空来收拾,夜里怕是要挤着睡,我就不在这里添乱了。”

    不是他不想多留一会,只是此刻才发现,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看得见,触不着,还不能说些贴己话的感觉,着实不太好受。  陆策告辞回家,刚进房换了件便衣,洗竹后脚就跟了进来,说的是青如的事。

    “她起先不愿出府,说要留下服侍爷,后来不知怎的竟想通了,答允出去学点记账的本事。至于配人的事,她说须得自己拿主意,遇上可心的人才嫁,若是遇不见,宁愿孤身终老……”

    陆策点点头道:“照她说的办。”

    “那,青如在府里快待满五年了,回头她舅家上门要人怎么打发?”这原是不值一提的小事,但陆策既然插手管了,洗竹觉得还是问问他的主意好。

    “银子。”陆策言简意赅,走到书案边慢慢磨起墨来。洗竹答应一声,犹豫了片刻,欲言又止,最后只接过陆策手里的墨锭,替他磨墨。

    “还有什么事?”陆策淡淡笑道:“你近来怎么也学了这种吞吞吐吐的毛病。”

    “这不是怕坏了爷的心情吗……”洗竹跟着笑道。

    “唔?坏消息?”陆策抬眼看他。

    洗竹蹙眉道:“也不能这么说……”

    “究竟什么事,你照实说吧。”陆策提起笔,对着面前那张熟宣端详了一阵。

    “夜饭时老爷发了脾气,把厨子臭骂了一顿,沈少爷也跟着起哄,还有老太爷,他不肯吃饭,闹着要找夫人,说一定是爷给偷藏起来了……”洗竹满脸委屈道:“我解释给老太爷听,他说我是你的心腹,说的话压根不能信!爷,你今儿个没替夫人回禀出府的事?”

    陆策方要下落的笔顿时停在了半空中,他沉默片刻道:“忘了。”

    “啊,忘了?”洗竹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,不是他夸口,跟了陆策这么多年,无论再累再忙,也从没见他忘过什么事,怎么现如今就这一点小事,他反倒忘了?

    “嗯,忘了。”陆策理所当然的应着,脸上神情分毫未变,似乎事情本该如此处置,倒教洗竹疑惑起来,暗自猜测他心里是不是另有算盘。

    “这事我明儿自去回禀,要是再没什么事,你先去休息吧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洗竹答应了声,犹自纳闷的摸了摸鼻子,出门的时候顺手替陆策带上了门。

    眼见洗竹退了出去,陆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:“竟然忘了……”

    话毕,他调匀了呼吸,撇开心内杂绪,落笔在纸上勾勒起来,不过一炷香的功夫,一副白描的小照就跃然纸上。只见面上人儿低垂着眉眼,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,赫然便是温柔的模样。她没有浓艳的明妍,没有婉转的娇媚,只有一种茶韵余香般的美,虽不绝,但令人回味。

    时光匆匆,一晃三月有余。

    京都盛传天子龙体幸得神医救治,沉疴渐愈,但这天下究竟谁坐龙庭,并不是生活在安稳世道里的百姓们所关心的事情,对他们来说,那天子不过是高居尊位,无法被世俗人等窥见容颜和冒犯的入凡真龙。龙生龙,龙传龙,横竖天子归了天,自然有龙子接位,只要能有一碗安稳饭吃,再无别求。不过狗血八卦自古以来人人爱,近来京都百姓们津津乐道的,无非是天子病愈后龙颜大悦,大赦天下的无量德行,此外还有两桩天子御口亲赐的羡人婚事。

    天子御口赐婚,对京都百姓们来说,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,只是这回被赐婚的两对男女身份迥然,这才惹得人人传扬,众口皆道。

    这两对男女,自然是陆策和温柔,沈梦安与安宁公主了。不过在街头传闻里,温柔和沈梦安是算不得主角的,主角是前段时日因痴情而闹得京都沸沸扬扬的陆策,还有被天子宠到无法无天,举止出格跋扈的公主安宁。

    “这事里可透着稀奇!我都被搅迷糊了,这陆将军的孙儿,衷情的不是沈丞相的女儿么?甚至连公主都不愿娶,为此还得罪了圣上,怎么到头来,他却娶了一位平民女子?”

    “这些官宦大族的事儿,谁知道?说是嫁娶需得门当户对,可这将军对庶民,算是哪门子的对?”

    “哎,我听说,这位平民女子,是个绝色!当初连圣上都相中了她,想纳入宫内作嫔妃!”

    “胡扯!圣上相中的人,能拱手让给臣子?再说了,这陆将军的孙儿,早被革了职,除了出身高贵些,还不是同我们一样,都是庶民!”

    “要我说,这事有趣的紧。你们想啊,圣上原是想将陆将军的孙儿和安宁公主撮合成一对的,可是陆将军的孙儿为了沈丞相的女儿宁死不娶公主,到头来,反将安宁公主和沈丞相的少爷撮合成了一对,这真是造化弄人哪!”

    “什么将军丞相,少爷公主的,我都被你绕晕了!捡紧要的说,别光耍嘴皮子。”

    “紧要的?”说话之人猥琐的笑了两声,“听说沈丞相的少爷是出名的风流,勾栏妓馆里的常客。”

    “那他娶了公主岂不是要糟糕?连侍妾都不能纳了。”

    “何况这公主还是个有名的泼辣……”附和之人醒起安宁身份,及时收住了口。

    其余人等七嘴八舌的叹道:“惨了!他这回是惨了!”

    这些贩夫走卒们的议论传入坐在茶楼僻静角落,男装打扮的温柔耳里,惹得她忍不住低头闷笑,又抬眼促狭的看了看坐在她对面的陆策,笑道:“庶民陆策,你将公主拱手他人,有没有后悔?”

    “怎会?”陆策淡淡笑道:“我巴不得安宁公主与梦安早日完婚。”

    温柔原是想调侃陆策,没想到反被调侃了,脸上顿时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,低头详装喝茶,片刻后方抱怨道:“圣上怎的想着一出是一出?竟下那种旨意!”她真的挺无语的,正是赐婚的旨意下来前,她绝没想到,这皇帝老儿竟会让他们两对新人同日完婚!

    “许是觉得这样操办热闹些吧。”陆策转念想到安宁公主备嫁足需半年光景,眼下方才过了三月,顿时抿紧了唇,面露不悦。

    温柔自然明白他心内所想,低头笑着,拿手沾了茶水在桌上乱涂。

    陆策没留神,抬眼望望外面天色,已是正午时分,站起身来:“今儿早起答允了爷爷,要回去吃饭,天色不早了,我们走吧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温柔笑吟吟的写完最后一笔,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伙计,收钱。”陆策扬声,将钱搁在桌上,将要走时,瞥见温柔拿茶水涂在桌上的字迹,脚步微顿后,反手握住了温柔的手。

    “放开……”温柔微窘,她还没忘了自己身着男装,要是两个大男人拖着手在大街上走,成什么样子?

    “不放。”陆策微微一笑,将她的手握得更紧,压根不在意茶楼里旁人的异样目光。

    温柔挣脱不得,索性认命,一脸坦然的由他带着,往外面走去。

    红杏泄春光  第二百三十六章  武侠书迷

    茶楼的伙计抽身过来收钱,隔得老远就瞧见桌上搁了一锭碎银子,顿时两眼放光,待到乐颠颠的捡到手里掂了掂,发现足有三四钱重,立刻高声冲着将要走出门去的陆策和温柔喊道:“谢爷赏钱——”

    喊毕,他忙着收拾桌子,又瞧见桌上那几个茶渍未干的字。总算他当伙计前还念过两年书,不至于睁眼瞎,此刻皱着眉辩了半日,才抓抓头,喃喃自语道: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……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陆策带着温柔,也不坐车,一路悠悠的闲晃回去。说是闲晃吧,到了陆府门外时,两人手里也提满了大包小包,有些是温柔瞧着有趣的小玩意,有些是新鲜的吃食,买回来哄家里两个长辈开心的。

    洗竹早就侯在了府门外,一见他俩,立刻迎上来忙着接东西,口里抱怨道:“好我的爷!怎么逛到这时候才回来?买这么多东西,也不让我跟着……”

    温柔打断他,笑道:“我们两个出去逛,带着你做什么?”还有两个字她没出口,“灯泡”!

    “没错!”陆策点头赞同。

    洗竹被挤兑了,苦着脸道:“好嘛,不跟就不跟!”

    陆策边往门内走,边问道:“今儿家里没什么事吧?”

    “有!”洗竹忙禀道:“那个沈少爷又来了,追着我问爷的行踪。”

    “沈梦安?”温柔纳闷道:“他怎么又来了?两个月前沈丞相亲自将他领回去的,不是听说又被禁足了么?”

    “没猜错的话,沈丞相是想让他在成亲前逍遥一阵,成亲后,就要他收心做个好驸马了。”陆策一笑。

    “哎!”温柔黑线道:“真不知道你们男人想的都是些什么……我找爷爷去了……”她说着,抢过洗竹手里拎的吃食,就往陆沉舟的听涛轩去了。

    陆策苦笑着摇摇头道:“怎么连我也扯上了……”

    洗竹在旁想笑,又不敢,只得低着头憨笑,半晌方道:“爷,你是不是答允沈少爷,要借他什么书?他总缠着我问爷的书都搁在哪,我怎敢让他去爷的书房里乱翻?只问他是什么书,若不是什么要紧的,就取了给他,谁想他支吾着就是不愿说。”

    “他不是不愿说。”陆策淡淡笑道:“他是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沈梦安前段日子在陆府里赖了一个月,看完了那三本武侠书,从此就入了魔,成天想的都是那些快意恩仇、江湖鸳侣和绝世武功之类的玩意,最崇拜的人是黄药师,最喜欢的门派是逍遥派,最讨厌的是郭靖,因为他觉得这个貌似老实忠厚的傻小子,其实很阴险。

    他还时常后悔当年他老爹逼他学琴棋书画,诗词歌赋,棍棒拳脚的时候他没努力,要不,到今时今日,没准他也是一代多才多艺的绝世高手,早就打得陆策满头包,逼着他把所有的书都交出来了。

    温柔当时知道这事后,先是懊恼这家伙连声招呼都不打,就从她房里拿了书房,后来想想,倒是笑了,说没想到这武侠小说还有励志的效用,要是将来生的孩子不肯好好念书和学武,就讲黄药师的故事给他听。不过,话一说完,她瞧见陆策在旁笑的畅快,当即就后悔了,直跺脚抱怨自己的口无遮拦。

    陆策走了一阵,忽然问道:“安宁公主近日在做什么?”

    洗竹一愣,想了想道:“爷打听公主做什么?小的没留意,只听说公主近来又玩新花样了,求着圣上调了四名暗卫给她,说要跟着学绝世无双的轻功,可是没学多久,就嫌那些暗卫们无能,统统打了回去,她还时常偷溜出宫去找沈少爷玩,两人闹得沈府鸡飞狗跳,人仰马翻……爷,我就知道这些,回头再派人去探听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,这些就够了。”陆策的脸色有些冷然下来。

    沈梦安看过的那三册书分别是《射雕英雄传》、《天龙八部》和《鹿鼎记》,安宁公主要学轻功,估计是羡慕韦小宝学的神行百变。就知道沈梦安这家伙嘴不严,说是讨厌公主,事实上这两人恰是一对爱玩活宝,再相配也没有了,凑到一起,没翻了天都算不错的。

    陆策心里正想着,远远就见沈梦安不知哪得了他的消息,知道他回来了,飞奔着来寻,跑到近前,一把拉住他道:“书!陆兄,醒醒好,再借两本,十天之内就奉还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敢找我借书?”陆策弹开他的手道:“你当初答允我什么?不把这书的事说出去……”

    沈梦安急道:“我没说呀,我真的没说!”

    “那安宁公主怎么知道了?”公主的嘴比沈梦安的更不严,她若是也入了迷,没有顾忌的在宫里混说,难免会传入谢正瑞的耳朵里。偏偏谢正瑞近日养病已闲闷了,回头若是让陆家将这些书呈进宫去御览,可真是麻烦了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沈梦安哑然,半晌方垂头道:“我是被迫的……那日我在歇午,不知怎的,公主竟溜进我房里,听见了我说的梦话……当即把我从床上揪起来,严刑逼问……我发誓,除了她之外,我没告诉过任何人!”

    陆策想起祖母临终前嘱咐过,不要将这些书外传,她不想担那名不副其实的才女名声,嫌臊得慌。他当时不明白,那夜无意中听见祖父与温柔的对话,再回想起书扉上的字句,才知道这些书原不是祖母自创,只是记录……

    见陆策沉吟不语,沈梦安急道:“陆兄,这回我再不往外说,连公主都不告诉,你就借两本书给我看看吧。”

    陆策被沈梦安求得有些心软,但想到沈梦安斗不过公主,压根受不住秘密,别到时连书都被公主抢走,那才糟糕。再说书里有太多无法解释和犯忌讳的东西,若是公主真说出去了,倒替陆家惹了麻烦,只得狠狠心摇头道:“不行。”

    沈梦安一张笑脸顿时挂了下来,沮丧到:“真小气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陆策应一声,不解释,随后拍拍沈梦安的肩道:“书你虽然看不成,但是你可以自个写。”

    “自个写?”沈梦安惊讶。

    “横竖你当了驸马是不能领兵打战,涉位丞相的,只能挂着清闲的职,白领俸禄。”陆策眼里露着笑意道:“公主要你陪着她玩,是不会放你出去逛的,那漫漫长日如何打发?倒不如撰几部书,自娱一番,也是乐事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的似乎有点道理……”沈梦安暗自琢磨着,缓缓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“你要是写书,那你爹只当你勤奋用功,多少会约束着公主少来打搅你,你岂不是又得了清静?”陆策继续鼓动他,“再说书要是写出来了,你悄悄拿给公主看,她瞧着有趣,想你再写,就不会欺负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对哎!”沈梦安想起安宁公主听他说书时那眼睛晶亮的乖巧模样,似乎也不觉得她十分讨厌了,又想到将来若是写成了书,公主看得高兴,指不定还要崇拜他呢!再不能像如今这样,不将他当回事的呼来喝去。若是公主乖巧的托着茶盘,倩笑盈兮的服侍他,恳求他喝口茶歇歇再写,他是板着脸让她别打搅他呢?还是顺水推舟的喝上一口?唔,应该让她给自己锤锤腿……

    沈梦安想着想着,脸上就露出了十分甜蜜梦幻的笑容。

    洗竹在旁看着好笑,出声提醒他道:“沈少爷?该去吃饭了,太爷和老爷想必要等急了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沈梦安从美妙的幻想中被惊醒,摆手道:“不吃了,我回家。”

    “还是留下吃了饭再走。”陆策留道。

    “不!我回家,你们吃饭去,别理我。”沈梦安说着,就急匆匆往府门外头跑。

    陆策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,微微笑着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洗竹在旁听了许久,多多少少也悟出了点名堂,笑道:“爷,这沈少爷也太好骗了点吧?”

    陆策闻言眉梢微挑着:“我骗他了吗?”

    洗竹一怔,连忙摇头道:“没……没有……爷怎么会骗他?沈少爷……他是自个有急事回去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唔。”陆策打发走了沈梦安,心情颇好的点了点头,“我爹一会要是问起他,记得照实说,可不能欺瞒他老人家。”

    “爷说的是!”洗竹苦笑道:“我记下了。”

    红杏泄春光  第二百三十七章  赵家诸事

    晌午饭时,陆沉舟扒了扒面前的菜肴,很没食欲的搁下筷子道:“这厨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!做的这叫什么?没滋没味的,让人怎么吃?”

    温柔一怔,又夹了筷菜细细品味,觉得味道尚好,能做出这等菜肴的,在这里也算是名厨了,不至于像陆沉舟说得那么不堪。

    “爹,您好歹吃两口。”陆凤林劝道:“府里这三个月里,都换了四个厨子了,就这个冯师傅,还是您自个挑来的,原先好歹也是个御厨。”

    “御厨有什么用?御厨最没新意了,光会做这几道菜,吃了一个月下来,早腻味了!”陆沉舟气呼呼的吹着胡子。

    “爷爷,人家这也是没法子。”陆策跟着劝道:“宫里的厨子多,惯例每人每日只做两道拿手菜,日子久了,也就只会做这两道菜了。要不,回头我也找上一百个厨子来,让它们每日轮着给爷爷做菜?”

    陆沉舟尚未开口,陆凤林已对着陆策瞪眼斥道:“胡说什么?家里就算有几个钱,也不能这么铺张奢侈!再者说,即便养得起这些厨子,也没这种道理,这可是犯禁违例的事情!王公大臣家里,养上十个厨子,都要惹人侧目。你养一百个?回头就有人参你敢与圣上比肩,这是心存犯上造反之心!”

    陆策淡淡道:“这道理我知道,不过只要爷爷能吃得下饭,就养一百个又如何?我只说请的厨子不中意,我每日换一个,谁管得着?”

    “胡闹!”陆凤林一拍桌子,杯碗都被震得跳起,他还待接着训斥陆策,陆沉舟已经不乐意的瞪眼道:“说话就说话,拍什么桌子?你这是存心不想让老夫安心吃饭?”

    陆凤林顿时蔫了,“爹,我这不是怕策儿给家里惹事嘛……”

    陆沉舟不讲理道:“别看他是你儿子,但他比你懂事!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陆凤林哭笑不得,这到底谁是谁老子?

    温柔见他们争执起来,连忙从中调解道:“要不,还是我来做饭呢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眼下住在外头,每日赶过来做饭太不方便。”陆沉舟摇摇头,他虽想让温柔朝夕与自己作伴,但她毕竟还未正式嫁过来,况且圣上下了旨意后,多少双眼睛盯着陆家的一举一动?人言到底是可畏的,别让旁人在传出什么闲话来坏了温柔的名声。

    “那我偶尔做些吃食孝敬爷爷总可以吧?”温柔抿着嘴笑道:“爷爷想吃什么?明儿一早我亲自市上挑捡食材。”

    “老夫想吃……”陆沉舟话还未说完,陆凤林就连忙打断道:“鱼!”

    陆沉舟瞪眼,陆凤林假装没有瞧见,只向温柔道:“许久没吃鱼脍了,这个你可会做?若是会,就做些来尝尝吧!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温柔点头。

    “究竟是你想吃还是老夫想吃?”陆沉舟赌气道:“老夫不吃鱼脍!”

    陆凤林是个孝子,凡是都能容让自个的爹爹,唯独在饮食方面加倍留意,绝不退让一步,只陪笑道:“爹,何大夫都嘱您少吃肉,多吃鱼和蔬菜水果,您就听一句吧!儿子知道您嫌吃鱼麻烦,要吐刺儿,可这鱼脍用不着吐刺,又是柔儿亲手料理,您就勉为其难,吃一回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陆策点头道:“她的刀工是极好的,能切出薄透如水晶般的鱼脍,爷爷是该尝尝。”

    “当真?”陆沉舟有两份心动,望向温柔。

    温柔笑道:“他胡说呢!并不是所有的鱼都切得越薄越好,有些鱼要切得厚些,嚼起来才有滋味。”

    “那老夫可要尝尝。”陆沉舟心情突然好起来,捉起筷子,扒了两口饭。

    见总算哄得老人家开怀,三人都各自松了一口气。陆凤林笑道:“柔儿也不必自己出去挑捡食材了,这市上卖的,未必是最新鲜的,回头我打发人去弄些贡呈御食的新鲜鱼来,你明儿过来料理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温柔点头应了,陆策悄悄向她道:“我爹就这毛病,我说什么他都觉着不对,他自己去弄那些贡上的鱼,又不怕犯忌讳了。”

    一句话,说得温柔想笑,却又怕陆凤林问她笑什么,只得忍着闷头扒饭。

    午后,陆沉舟和陆凤林惯例要去歇午,温柔这两日在学下棋,便让人抬了张小桌和两把椅子,放在梧桐轩的树底下,与陆策对弈。

    近来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了,这树荫底下虽凉快,温柔渐渐还是有点倦怠起来。陆策下完一子,伸手去拿茶,喝完抬起头来,发现她手里捏着棋子,头不停的往下点着,显然是在强忍睡意,不禁轻声道:“要是困了,就去屋里歇一会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温柔听见他说话,倦倦的睁开眼,迷茫着:“该我下了?”

    “我是说让你去屋里歇一会。”陆策摇着头笑。

    “我不困……”温柔仍在强撑,举着手里的棋想下,却又茫然的睁着眼看棋盘,显然在回忆陆策方才下的是哪一步棋。

    陆策方想再劝她去睡,就见云淡出现在门外,轻声禀道:“爷,我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温柔接过茶轻啜了一口,带着点淡淡甜味的凉爽在舌尖蔓延了开来,总算觉得神志有些清醒了。她原本想避开,让云淡与陆策自在说话,可是刚将茶盏搁下,就听见云淡道:“办妥了,赵家十三家铺子,都被挤垮盘了过来。赵远山的官职早被夺了,他回元昌后发现自己儿子与妾室有染,又气了个半死,眼下正卧病在床。”

    “元昌的赵家?”温柔讶然。这件事,陆策没有与她说过。

    云淡唇边噙着淡淡的笑道:“正是。”

    “他既回家,那妾室又怎会如此大喜,教他发现奸情?”陆策淡淡道:“这事是你做的吧?”

    “爷,瞒不过你。”云淡笑道:“赵远山的妻子染病下世,他回去原是歇在小妾李氏房里,李氏自然事事谨慎,是我悄悄给李氏和赵远山的儿子各投了一封夜半私会后花园的约书,又暗中引着赵远山去撞破此事。”

    “后来呢?”温柔着急知道下文,连忙催他说。

    “后来?赵远山气的全身瘫痪,没舍得打儿子,只教下人将李氏打了二十板子,又寻了人贩子将她远远发卖了。”

    “卖了?”温柔睁大眼睛,困意全消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云淡点头道:“卖她的那个人贩子,就是上回卖赵安和小燕的那个人。”

    这算不算是报应呢?李氏自作自受,温柔完全没有同情李氏的想法,但她也没有觉得快意,只是长吁了一口气,觉得老天总算还是公道的,要不将来李氏还不知要害多少丫鬟小厮呢!

    “那——”温柔再问,“小燕找着了没有?”

    “找着了,按爷的吩咐,赏还了他俩的卖身契,还给了些银子,让他们夫妻开小铺子谋生去了。”

    温柔默默点了点头,心想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。

    “这事你办的不错。”陆策淡淡道:“赵家如今是什么情形?”

    “我当初没急着挤垮赵家的铺子,就等着赵远山往里投钱,勉强支撑,眼下他多年的积蓄都耗得差不多了,养的两个儿子又只知道吃喝玩乐,压根不中用。我看,赵家已然快支撑不下去了。不过……”云淡沉吟道:“赵远山似乎在京都里还留了一家绸缎庄,我回京之前,有天夜里潜入赵家,听见他两个儿子凑在一块商议将来分家的事,又说赵远山瘫痪在床,眼见不中用了,还要每日食参,再这样下去,没等他咽气,家里就穷得干净了,不如早些分了家,再断了赵远山的药,多少还能分点家产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家三姑娘呢?”在赵府时,温柔只觉得那赵三姑娘赵颜和夫人苏氏还算有点人情味儿,不由也关心起她来。

    云淡皱眉道:“她那两个哥哥私下里将分家的事都谋划好了,只等着赵远山咽气,压根没留她的份儿,将来也不知道是命好嫁出去呢,还是被她两个哥哥卖了。”

    温柔想起自己能赎身出赵府,多亏了苏氏的成全,没想到她生了两个无良的儿子,也就只有这个女儿,品性还算淑良了,偏偏命也不好,不禁轻叹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陆策瞧了一眼温柔,淡淡笑道:“这样吧,云淡你去将赵家在京里留的这家绸缎庄也弄过来,再想个法儿,将赵家三姑娘领到京都来,把这家绸缎庄记到她的名下,将来她不论是嫁人,还是想单身独过,都还有个依仗。至于赵家其余人等,由得他们自生自灭吧!”

    云淡笑着答应一声,见陆策再没什么事要嘱咐,就先退了下去。

    红杏泄春光  第二百三十八章  嫁前琐事

    温柔感激的冲着陆策一笑,站起来款款施了一礼,谢道:“此事多亏你周全,我也没什么可谢的,不过是明日用心点料理鱼脍,你可得多吃点。”

    陆策淡淡一笑道:“我怕我吃多了,我爷爷和我爹该抢着揍我了。”

    温柔轻啐他道:“近来怎么总没正经的样子,不与你多说了,我得回去给小环说一声,夜里不过来吃饭,别等我。”

    她说着,抽身就走。

    陆策望着她出门,再瞧瞧棋盘上的残局,摇头自语道:“眼见要赢了,她又逃……”

    温柔回到城北温家住的宅子里,小环正在厅上做针线,瞧见她来,自然欣喜,站起身扯过她道:“姐姐快来瞧瞧,你要的这靠垫套子绣得还好?”

    接过小环递过来的活计,温柔低头一瞧,见孔雀蓝的棉布一角扎着一朵娇美的嫩黄色小花,极为清爽悦目,不由笑道:“你可是越来越长进了,偏偏我还是拿不了针线,只好烦你做这些活计。”

    小环笑道:“姐姐说哪的话?眼下铺子酒楼里的事,陆少爷都派人打点了,我只要隔三岔五的去巡查一番,得了许多空闲,就不做这些,闲着也只是淘气。”

    温柔将绣品搁到桌上,微微笑道:“话不能这样说,你也快出嫁了,有了闲,该给自己绣点嫁妆……”

    她话未说完,小环已经急得跺脚道:“姐姐,连你也取笑我!”

    “我哪是取笑你啊!”温柔笑道:“照规矩,这些都该早置办起来,我是没法子,拈不了针,就绣了一对鸳鸯枕套还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她笑而不言,实在是没好意思往出说的,那对鸳鸯枕套的针脚缝得简直犹如蜈蚣,上面绣的花样嘛,拿出去没人认得,十足两只秃毛的鸭嘴兽!到时真嫁到陆家,洞房花烛夜时,取出这样呀一对枕套搁在床上任人欣赏,不知道会不会教人笑掉大牙。

    “姐姐,你初学刺绣,能绣成那样已然不错了。”小环安慰她道。

    “别宽我心了。”温柔笑道:“横竖我脸皮厚,不怕人指点取笑。倒是你,手头的银子够不够用?前日云州那边的酒楼汇了银子过来,一会我取些给你。”

    小环慌忙拦道:“不用,你上月给我的银子,还剩许多没花完呢!若是真不够用,少不得会告诉姐姐。”

    “那好。”温柔一笑,坐下道:“有件事想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小环跟着坐下,取过桌上的绣品,接着做活计,口里只道:“姐姐你说。”

    温柔将赵家的事一一细说给小环,小环愣神听着,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悲,最后竟然扑桌抽泣起来。温柔正待要劝,刘嫂已慌忙从屋里跑了出来,问清情由,拊掌称快到:“该,老天有眼,像这种老畜生,最好断子绝孙,才称了我的心!”

    说着,她又忙着安抚小环,渐渐的劝止了她的哭泣。

    小环抹着泪站起身来,对着温柔纳头就拜道:“姐姐——”

    温柔慌忙去扶,小环执意不起,强磕了三个响头,哽咽道:“代我谢谢陆少爷……”

    好在此刻洗竹寻了来,回禀温柔新买的那所宅子已然按她的意思布置周全了,请她过去瞧。温柔想带小环一起出去散散心,连忙扶起了她,让洗竹备车。

    新宅子便是从赵远山手里买来的那所,温柔成亲后打算与陆策一起居住的地方。眼下经过一番布置,前后院里满栽了各色香草和梧桐树,清风送香,涤人心扉。院后的小池塘内,碧青澄澈的池水内游着许多活泼泼的红鲤,一见人影,就全都聚到了池边上,跟随着人的走。

    小环一见这般雅致的景,心情好了许多,脸上总算也露出了点笑模样。

    宅内全按古式的风格来布置,唯独正房上那间被温柔留出的小室里,用原木铺着地板和墙,刚踏进去,就有一股原木的清香扑鼻而来,比香草的气味更清淡宜人,让人仿佛置身于山林旷野之间。

    墙角立着一排书架,上面堆放的不是经史典籍,而是陆沉舟从前闲暇无事时照着罗绮留下的那些书而卷写的录本,还有许多这个世上的诗词歌赋、山海图册、志怪小说和地方志之类的书籍。

    架上露出一小排没摆书的空出,温柔指着道:“将来等有了闲,将我记得的食谱都录下,搁到那。”

    这间室内并没有书案桌椅,连茶具都摆在地上,只在靠墙处搁了一张现代式的棉布沙发。那是温柔实在不喜欢坐古式的硬邦邦的木头椅,嫌咯得慌,因此画了简单的图纸,找木匠打制了一个沙发架子,木架与布套之间填满了丝绵,上面还垫着厚厚的,同样塞满了丝绵的垫子,坐起来与现代的沙发没有什么特别不同的感觉,十分舒适。

    小环将散落一地的各色靠垫捡了一个起来,抱在手里,往沙发上坐去,笑道:“姐姐说的是好,只是这宅子原是那姓赵的,你住着不觉得别扭么?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可别扭的?”温柔干脆席地而坐,也顺手抱过一个靠垫,笑道:“最重要的是,这宅子眼下是我的,而不是那姓赵的!”

    小环微微一笑,半躺在沙发上道:“没想到这椅子坐起来软绵绵,真是很舒服,回头我也弄一个。”

    温柔忙摇手笑道:“罢,罢,我弄得这稀奇古怪的椅子,也只有搁在这屋子里瞧着还协调些,你要是在外头搁上一张,古怪之极!”说着,她缓下声道:“弄这间屋子,不过是想着将来能有个看书避静的地方……”还有话她没有说出来,她想在这里找到一些现代的气氛,不是想回去,而是想着能够放松心灵,偶尔想想爷爷,想想曾经活过的另一段岁月。

    她们两人正说话,外边有人轻轻敲门,温柔站起来打开房门一看,却是原先在翰林府邸里服侍过她的丫鬟裁云,不由欣喜道:“怎的是你?”

    许久不见,裁云的身量拔高了不少,此刻手里提着一罐新煮开的山泉水,先抿着嘴儿轻笑道:“裁云见过夫人。”

    施了礼后,她方抬起头来,睁着一双忽闪的大眼上下打量温柔,见她当真好端端的站在眼前,喜道:“裁云只当是今生再见不着夫人了,没想到夫人吉人自有天相……”她太过激动,无法接着说下去,顿了顿方道:“夫人走后,爷将我安排在一家铺子里做事,前些日子使人唤我和采芹来这宅子里听差,说是夫人回来了。我们还不信,今日一见,才知是真……这真是太好了!”  住在翰林府的那段日子里,温柔最喜欢的就是裁云这个活泼可爱的丫鬟,今日见她,也是喜不自胜,接过她手里的那罐山泉水,席地坐下,一边泡茶,一边笑问道:“香兰呢?”

    “她呀——”裁云瞧了一眼小环,脆生生道:“爷今儿个打发她去小环姑娘那了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小环讶然起身道:“去我那儿?这不行……我不需要什么丫鬟服侍……”

    温柔微微一笑,她算是想通了,虽说不需要什么丫鬟服侍,可是总不能将这几个丫鬟赶出去吧?卖儿卖女的都是活不下去的贫苦人家,就指着那些卖身银子过活呢,只要不苛待那些丫鬟,她们有口饭吃,还有月钱可以贴补家用,做的又是些拿针递线的轻省活,总比待在家里等着饿死,或是卖去勾栏陪笑好得多,因此劝小环道:“香兰服侍我娘惯了的,将来你出嫁,也好有个帮着做活,要不……”她促狭笑道:“你到时生了孩儿,可怎么忙得过来……”

    “姐姐——”小环急道:“你再胡说,我可就恼了!”

    “好啦好啦,我不说了。”温柔笑着倒了三盏茶,分递给小环与裁云,向裁云道:“你也坐下,咱们三个说会闲话。我倒想知道,我走了之后,你在铺子都学了些什么?”

    裁云本性活泼,又跟惯了温柔,知道她是不喜拘礼的人,于是落落大方的坐了下来,接过茶盏,笑道:“我跟着掌柜学会打算盘了,夫人当初教我识得字,我也一直在练着呢,回头写了来给夫人悄悄。”

    门外洗竹听见她们三人说笑热闹,放心一笑,找了个小厮叮嘱道:“夫人恐怕一时半会不回去,我还有点事,先去办了,回头你将夫人送回去,路上可小心着些。”

    “小人醒得!”小厮笑道:“您就放心去吧。”

    洗竹点点头,抽身离去。

    第二百三十九章 料理鱼脍

    次日一早,温柔辰时一刻就赶到了陆府,正好瞧见角门边,三四名小厮忙乱着从一辆大车上往下抬一只只盛满了水的大木盆。她探眼瞧了瞧,发现每只木盆里都有几尾鲜活的鱼儿在畅快游曳,数量和种类之多,令人诧异。不过最重要的不是这点,最重要的是,她在木盆里瞧见了三尾河豚鱼!

    河豚美味但有剧毒,这是世人都清楚的事情,不知道陆家这祖孙三代究竟是傻大胆,还是对她的厨技万分信任,居然敢让她料理河豚!这无异于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她的手里,他们就不怕吃了毒发身亡么?

    她不知道这个世界里,是不是会拿菜刀的人就能料理河豚,但是她知道,在她从前生活过的那个世界里,一名厨师想要料理河豚前,必须通过严格的考核,甚至是吃下自己用河豚做出来的菜肴。

    “夫人,有什么不妥吗?”洗竹从车上下来,一眼瞧见温柔立在那里发愣,不由问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这鱼有剧毒。”温柔咬咬唇,指了指木盆里的河豚道:“这个季节,还是毒性最强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!”洗竹毫不意外的笑道:“只需用菘菜,萎蒿和荻芽等物煮食就没事。”

    温柔摇头不信,料理河豚关键是把血液、肝脏、卵巢等等有毒的部分去除干净,若是没料理干净,单用别的食材同煮,难免要衍出悲剧。不过好在她以前跟着爷爷学过河豚的处理方法,也练习过好几年,加上刀工精湛,把握还是十足的。

    洗竹说陆策一大早就带着云淡出门了,温柔确认过他晌午会回来吃饭,这才入府转了一圈,给陆沉舟和陆凤林请了安,随即带了小瑞小瑜两个丫鬟做帮手,去厨房里预备了。

    吃鱼脍沾料很重要,温柔按着这里的习俗,做了金齑、小虾酱和梅子酱,还备了酸橘醋和柴鱼高汤调制的酱油,再洗净新鲜的山葵,等吃的时候现磨。她甚至还取出成堆的精致瓷碟,分盛上葱蒜齑姜醋,薄荷桔丝萝卜泥,到时每人面前堆上十来个瓷碟,由着吃的人以喜好的口味去调配。

    陆凤林让洗竹准备的鱼太多,陆家祖孙就是大肚弥勒佛也吃不了这许多,未免浪费了这样鲜活的鱼,最好是散给整个府里的丫鬟小厮们一起吃,但温柔又犯愁,她切鱼脍的速度再快,终究还是一个人,一双手,那里有这么多时间和体力去料理完这所有的鱼?踌躇半日,干脆挑捡出一些鲜鱼来熟做,晌午这一顿鱼脍宴,改成了全鱼宴。

    青花鱼肉质紧实,去骨洗净,两面的均匀洒上盐粒,烤成金黄色,吃起来皮脆而多汁。

    鲢鱼煎熟,投入豆腐,再加上酱料、酒和水煮到沸滚,其鱼头最是美味。

    竹荚鱼剔除鱼刺,混入姜末剁成肉泥,上笼蒸熟后装盘之前,先在盘底铺上一层碧绿的紫苏叶,其后撒上切碎的葱花,瞧上去清爽悦目之极。

    银鱼拿火腿汤煨熟,鱼鲜混着肉香,逗人食欲。

    刀鱼细嫩味鲜,用蜜酒酿后清蒸,是非常鲜美的,可惜就是刺多了些,温柔边做边轻声嘱咐小端,回头将这刀鱼端上桌的时候,千万不要放在陆沉舟的面前。老爷子性情急躁,哪里耐烦吃这样刺多的鱼?别到时牛嚼两口,吞下肚去,不是刺了舌头就是扎了喉,倒吃出痛苦来了。

    忙忙碌碌的也不觉得时间过得快,转眼日头已经移到了半空中,温柔做好一道菜后,吁出口气,抬起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,才瞧见陆策站在一旁笑吟吟的望着她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来了?”温柔意外之极。这世上的男人们轻易是不入厨房的,往日温刚想要帮她点忙,也常被温妈妈骂作没出息。温柔不喜欢这种极端偏激的大男子主义,可是既然活在这世上,有时就不得不勉强接受这世上的某些观念,否则反要被人视作异端。

    “刚回来,听洗竹说你在这里,就过来瞧瞧。”陆策压根不顾厨内众多厨娘和丫鬟诧异而暧昧的目光,那气定神闲的样子瞧上去仿佛不是置身厨房,而是在闲庭观花。

    温柔笑着调侃道:“君子远庖厨,没听说过这句话?”

    陆策摇摇头,问道:“谁说的?”

    温柔以手虚扶额头,作了个晕倒的姿势。她哪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呀?她原先生活的世界里,古代历史上这个子那个子,说过的被引为经典的句子太多了。

    “细想想,有点意思。”陆策沉吟道:“这话说的是君子当有仁慈之行吧?那你剖鱼时,我不看便是。”

    他说着,假意扭转过头,倒惹得温柔笑起来,拿话堵他道:“一会做鱼脍时,我也是现杀现剖的,你要仁慈,就不吃罢?”

    “吃!”陆策想都不想就回答了,引得厨娘们相互挤眉弄眼的在旁边偷笑。

    温柔瞧这架势,也没法安心做鱼了,干脆拉着陆策出去,洗净了手后,两人方说了没几句话,陆沉舟就派了个小厮来催,说自己等得腹饥难耐,这鱼脍究竟什么时候能吃?

    “在临水的凉亭上摆饭吧。”温柔向那小厮嘱咐道:“不用抬桌子,每人一张小几,一把椅子就够了。”

    那小厮答应一声走了。

    陆策想了想道:“你慢慢预备吧,我去爷爷那里哄住他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。”温柔笑道:“该预备的都预备好了,鱼脍要吃最新鲜的,我得现做。”

    片刻后,陆沉舟和陆凤林漫步至凉亭,温柔早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。几上酒盏杯盘陈设齐全,亭外活泼泼在水盆里游曳鲜鱼一列排开,温柔向他们笑道:“你们想吃那种鱼?我现做。”

    陆沉舟不怕死的蹲下身去,在地上捡了一根草叶,去逗那河豚鱼,看它们将全身鼓涨成一只圆球。他笑道:“这个鱼有趣,老夫要先吃这个!”

    没想到温柔这次摇起了头,拒绝道:“这鱼要留到最后才能吃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陆沉舟诧异抬头。

    “我怕您老人家砸我的招牌……”温柔诚实答道。

    “咦?柔儿你也有露怯的时候?”陆沉舟得意的笑了,安抚她道:“就算你做得不好,老夫也不怪你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为了这个缘故。”温柔笑着解释道:“这河豚是天下至味,今儿这鱼宴上,我还要靠它来压轴,讨爷爷的赏呢!若是先吃了这个,别的鱼吃起来就味同嚼蜡了。”

    陆沉舟笑吟吟的点了点头,将所有的鱼都瞧了一遍,最后指着一条鲷鱼道:“就这鱼吧!”

    陆凤林点了鲂鱼,陆策要了鲻鱼,温柔依次洗剖干净,做起鲜鱼脍来。只是这现杀活剖的场面难免败人食欲,她料理鱼脍的大案,摆在了几棵大树的后头,远远的,让人能看见她的一举一动,却又瞧不分明。

    清风徐缓,酒香醉人,说两句闲话,品一箸鱼脍,想来也是一件赏心乐事。席间谈笑的声音总是断续的被风吹入温柔的耳里,她想起自己似乎从没见过陆家祖孙三代人聚在一起时,有过如此安然恬和的场面。

    在旁边帮忙的小瑞悄声笑道:“今儿可稀奇,一向不爱吃鱼的老太爷,吃得比老爷还多。”

    “这算什么?”一时闲着无事,蹲在地方逗弄河豚的小瑜插话道:“最稀奇的是老太爷今日心情特别好,这大半晌了,竟没同老爷吵过一句。”

    小瑞方想出声提醒小瑜谨言慎行,温柔就一眼瞥见小瑜拿了手指去戳河豚,连忙出声制止道:“住手!”

    小瑜吓得哆嗦了一下,缩回手来,怯怯的望向温柔道:“夫人,我,我错了……”

    温柔瞧她那一脸的胆怯分明是被自己喝斥后的表现,其实仍旧茫然,不禁好笑道:“错那儿?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我不该去逗这鱼,万一弄死了,味道就不好了。”小瑜说着,低下了头。

    温柔摇头道:“我不是怪你逗鱼。你也不瞧瞧这鱼的牙利得像刀锋,要是没留神被咬上一口,你这手指就没了!”

    小瑜探头瞧了瞧河豚,犹自不信道:“没这么厉害吧?”

    “不信?”温柔笑着让人取了一枚蛤蜊来,丢进水盆里,只见那河豚轻易就咬开了蛤蜊的硬壳,吞食起里面的蛤蜊肉来。

    小瑜见状,看看河豚,再看看自己的手指,这才心生余悸。但见温柔准备开始料理河豚,探手入水,熟练的将河豚戳成一个圆球,不禁骇道:“夫人,你怎么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怎么?”温柔一笑,将河豚抄至案板上,割去鱼鳍,切除鱼嘴,挖掉鱼眼,再飞快的剖下皮来,破成内外两层,递给小瑞道:“拿清水多洗几次,记得一定要洗干净。”

    小瑞点点头去井边打水,小瑜这才长吁出一口气道:“夫人,你怎么这样厉害!”

    温柔微微一笑,但没有答言,屏住呼吸,全神专注着剖起鱼肚来。

    第二百四十章 美味河豚

    温柔一边熟练的剖着河豚,一边让小瑜在旁不断的拿清水将剖鱼时流出的鱼血冲清干净,剖完鱼,在做成鱼脍前,她先生了红泥小炉,将味薄的水酒烫热,其后把剪下的河豚鱼鳍烤的半焦,泡入烫酒中,不一会,一股浓郁的香味就溢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好香。”小瑜有点垂涎了。

    温柔悄笑,取过一只小巧的酒盏,倒了一杯酒,递给小瑜道:“尝尝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……可以吗?”小瑜还在犹豫,见温柔点了头,她才小心的捧起酒盏,先用舌头尝试着舔了一下。酒味略带腥气,但是回味里焦中带着一股奇异的香气。小瑜仰起头,一口将酒饮下。她量浅,又不常喝酒,片刻后些微酒劲泛上来,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甚是舒服,连拂面吹来的风都显得分外和煦。

    温柔轻推她道:“别楞着了,把酒端过去吧,放一会凉了,鱼腥味就重了。”

    小瑜点点头,取了酒送到陆沉舟等人面前,回来的时候,就见温柔已经在切鱼脍了,她动作灵巧而迅速,切出来的鱼脍肌理白嫩,竟薄胜纸张。

    温柔抬头,见小瑜站在一旁愣神,又冲着案板边上搁的那只青瓷碗抬了抬下巴,嘱咐道:“你把这河豚肝拿去水里反复清洗浸泡。”

    “哎!”小瑜答应一声,端起碗就跑。

    “回来。”温柔笑道:“记得要一直换水啊,冲洗上三个时辰应当差不多了。要是累了,就找两人轮流替换。”

    “啊--”小瑜惊讶的睁大了眼睛,“三个时辰?!”这也太久了点吧!

    “这肝有巨毒。”温柔说着,抬手将拇指抵在尾指的指甲上,“这么一丁点,就能致命。”

    小瑜脸色有点变了,低头看看手里端的碗道:“那还洗什么?早该弃了。”

    “愈毒愈美味,要不怎么说是拼死吃河豚呢?”温柔微微一笑,低头继续切鱼脍去了。

    要致命的美味,谁敢吃呀?小瑜皱着眉头,纳闷离去。

    片刻后,温柔将拿切好的鱼脍装盘。特意捡了一只雨过天青釉的盘子,将薄如蝉翼般,仿佛风一吹就能飞走的鱼脍小心的摆出盛放的莲花造型。

    此时小瑞拿着洗净的鱼皮过来,看见盘底的雨过天青色透过薄薄的鱼脍显现出来,衬得鱼脍玉洁莹透,直如冰雕成的一般,不由脱口赞道:“真好看呀。”

    温柔“唔”了一声,没有回头,拼好最后几片花瓣,在中间摆上切段的细葱和一片青橙,随后才让小瑞将鱼皮拿了过来,氽熟切细后摆了一撮在盘中,又点上少许姜椒辣酱,才吁出一口气道:“好了!”

    小瑞欢喜上前,要将这河豚鱼脍端到陆沉舟那里去,却被温柔制止了。她将剩下的鱼皮搁上细葱、酸橘醋和些许调料,拌匀后分盛在三只雨过天青釉的精致瓷碗里,连同河豚鱼一起搁在捧盘里,才让小瑞端了上去,还叮嘱道:“要先吃鱼皮,再吃鱼脍。这细葱可以卷在鱼脍里吃,沾少许酸橘醋就行。”

    小瑞点头去看,先将凉拌鱼皮搁到了陆家祖孙三人面前,再将盛装鱼脍的大盘子置在他们三人中间的一张小几上,笑着将温柔的话说了,才退下去。

    陆沉舟照着小瑞说的,先迫不及待的夹了一筷凉拌鱼皮,吃到嘴里先感觉到一股淡淡的酸咸,很清新的果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。再细嚼两口,发现河豚内层的皮软细,外层的皮爽脆,滋味虽淡,却越嚼越觉得鲜香甘美,忍不住先赞了一声好。

    吃完鱼皮,陆沉舟觉得嘴皮微麻,这种感觉很是有趣,他不禁又举箸再尝鱼脍,没想吃到嘴里又是一种不同的滋味。河豚鱼的肉极有韧性,味道比拌了佐料的鱼皮还要清淡,但清淡里又散发出微甜幽香,加上小香葱的甘甜,更衬托出了鱼脍鲜美的滋味,比他往常吃过的煮熟的河豚,味道更胜一筹。

    鱼皮鱼脍吃完,小瑞捧上来的是鱼脑和烤熟的鱼骨,鱼骨边上连着不少肉,比鱼身肉还要甜,拿手撕下下酒,是无上佳味。

    最后还有拿鱼骨熬出的清汤,撒上葱花,还未端近,甜香就已经弥漫在空气里,惹得人不停抽鼻了。这汤喝到胃里,热热的烫得人浑身舒坦,将原先吃下去的生冷鱼脍所带来的些微不适,都冲得一干二净了。

    陆沉舟方惬意的搁下汤碗,就见温柔终于腾出手来,亲自走到凉亭上,笑问这一顿鱼宴吃的是不是还算满意。

    “很好!非常好!”陆沉舟连连点头,陆凤林在旁也附和着赞了一声好,这一对父子,意见难得也有统一的时候。

    陆沉舟又补充道:“最妙的是吃起来不用吐骨,只管狼吞虎咽。”

    温柔忍不住笑道:“还有备下的拿河豚鱼汤熬的粥,爷爷若是还吃得下,我就端上来?”

    这回陆沉舟却摇起了头,捂着肚子道:“不成,再吃下去,老夫的肚子就要炸了。这会……吃的东西已经漫到喉咙口了,老夫要去散散步……”

    陆沉舟站了起来,陆策见机在旁向温柔道:“你忙了大半天,还没吃东西,先坐下歇一歇吧。”

    “对!”陆沉舟点头笑道:“策儿你在这里陪着她慢慢吃。”他说着要走,忽然想起什么,转眼去瞧还坐在那里举着筷子的陆凤林,一瞪眼道:“怎么,你还没吃够?没有眼色的家伙!快来,陪老夫散步去!”

    陆凤林实是吃饱了,只是候着陆沉舟走了,再回房去歇午,被他这一训话,只得站起身来,递下筷子理了理衣裳,上前搀扶陆沉舟。

    “做什么?”陆沉舟很有气势的一甩袖,将儿子的手甩开,边走边道:“谁要你搀?你当老夫已然老得走不动路了吗?”

    “儿子这是怕您累着。”陆凤林很恭谨小心的答道。

    “累?”陆沉舟轻哼一声道:“老夫会累?不信来比比!今儿个非得绕着这园子走上十圈,瞧瞧谁先累倒不可!”

    他说着,大步迈将出去,还回头望向陆凤林道:“还愣着干什么?走啊!”

    陆凤林无奈的苦笑着,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眼见两人行得渐远,温柔才悄悄悄道:“晚上我还留了好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东西?”陆策好奇。

    “河豚肝。”温柔轻声道:“这实是河豚最美味的部分,只是毒性太大,非得拿水冲洗上三个时辰不可。我不敢告诉爷爷,怕他知道了立刻要吃,那就坏了事。”

    陆策淡笑,嘱咐在旁待侯的小瑞先下去吃东西,这才替温柔斟了一杯酒道:“回头别忘了找爷爷讨赏,他今儿吃得很满意,机会难得。”

    温柔笑着点点头,举起了筷子。

    到了晚饭时,陆沉舟准时跨进饭厅。他在园子里走了一下午,竟还满面红光,精神奕奕。跟在他后面的陆凤林,身体就差多了,简直是佝偻着身子进的门,一沾到椅子,就瘫在那里只顾喘气了。

    陆沉舟走赢了,心情甚好,竟没有斥骂陆凤林,而是走到他身边拿手拍了拍他的肩,呵呵笑道:“小子,要同老夫比脚力,你还差得远呢!”

    当着儿子和准儿媳的面,被称呼“小子”,陆凤林低头看看自己那一大把已然有些花白的胡须,再次无奈的苦笑起来。

    站在旁边的温柔见陆凤林尴尬,连忙打岔,让人将准备好的小碟都端了上来,摆放到各人面前。

    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陆沉舟好奇的提起筷子,轻轻拔拉一下碟子里那一小粒如同指甲盖那么大的东西,笑道:“这么一丁点,都不够人抿的!”

    温柔笑着解释道:“这是河豚肝,有剧毒,我可不敢多给,有这么一丁点尝个味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陆沉舟一听有毒,顿时来了兴趣,拿筷子夹起送入口中,只一抿,就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甘香在舌尖弥漫开来,滋味比晌午吃过的所有鱼脍都要好上百倍。但是片刻后,唇齿开始发麻,其程度比吃鱼皮时的感觉还要强烈,这是微微中毒的症状,可是并不痛苦,反倒让人觉得舒服。他沉默着点了点头,突然大力拍桌子道:“妙啊!再来三碗!”

    温柔闻言脚下一下趔趄,险些撞到桌上的杯碗,苦着脸笑道:“爷爷,你饶了我吧。”

    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    那个,提醒大家,河豚这东西,要是想吃,千万要去正规的店里,不要自己弄,以防中毒。

    这是要出人命的……

    切记切记-

    第二百四十一章 家败遭难

    十日后。

    赵颜穿着一身打了两个不显眼补丁的衣裳,心怀忐忑的进了陆府。

    等在梧桐轩外厅里时,她悄悄环顾了一下身周的布置陈设,发现奢华皆无,雅致十分。瞧起来虽不如她家尚未落败时那般华丽富贵,但让人置身其中的时候,却感觉很舒服。尤其是桌上随意摆放的那一尾断纹琴,从琴身崩裂的端纹来瞧,足历了五百年以上的沧桑,让爱琴的她不禁有种想要伸手去轻抚试音的冲动。只是眼角余光扫见侍立在一旁,不断打量她的一名小婢时,她蓦然想起自己眼下的身份,顿时按捺住了心里的渴望,低下头去暗自感伤。

    身为子女,虽不能指责父母的不是,但赵颜心里多少还是怨着她爹爹的,要不是他往日多行不义,怎能被人莫名的摘去了官职?赵府又岂会在突然间被不知来历的人挤垮了十几家铺子,倾刻间败落到如此地步?就连娘亲苏氏,其实也是对他灰心失望,才终日郁郁不展颜,不得高寿就抱病仙逝。

    赵颜乘人不备,悄悄拿帕子抹了抹眼角。

    两个哥哥也是不成气的,不顾爹爹病重就开始抢分家产。她好容易搜寻出家里的存参熬了汤,端一碗送去给爹爹,却被正在爹爹房中清点古董字画的大哥劈手夺过,狠命一摔就砸在地上,瓷片四射,汤汁飞溅。大哥还冷言道:“老东西早死了才省事,你还给他送参汤?瞧瞧家里眼下的光景,是喝得起参汤的人家嘛?败家女!”

    大哥对爹爹心存怨恨,她只当是为了那被卖的李氏,虽觉得大哥无耻又不孝,却没想到他能狠心到与二哥商议,要卖掉她的地步。二哥总算还心存不忍,提议将她嫁了,谁想大哥冷哼了一声反问道:“没嫁出去之前你养她?嫁妆从你分得的家产里扣?还有她的卖身银子,你是不是该补一半给我?”

    三句话,问得二哥无语,她甚至跪地哀求,情愿替大哥二哥当个丫鬟,只求他们不要卖掉她,可大哥却一脚将她踹翻到地上,喝道:“你当丫鬟?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,能做什么?我还得买两个丫鬟来服侍你呢!”

    她忍着痛跪爬到二哥身边,抱着他的腿痛哭,可是二哥扭过头去不瞧她,最后讪讪的吐出一句,“长兄为父,这事我管不了,你认命吧!”

    听见这话,她一颗心沉到了谷底,反倒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,笑着笑着,眼泪却不由自主的一直涌出来。二哥还知道长兄为父的道理吗?她的亲生父亲,还瘫在床上,亲眼目睹了这一切,额上青筋涨突的指着两个哥哥,说不出半句话来。

    卖人也讲究卖给谁。二哥建议卖作丫鬟,只要做事勤谨些,被当家老爷瞧上,还能当个小妾,好赖少不了一口饭吃,还能有人服侍。大哥兜头拍了他一掌就骂道:“你傻了?卖去当丫鬟能得几个钱?你再看看她,有点会做活的样子吗?别到时候做不成活,成天吃打挨骂!”

    大哥说着,又扭着头向她讨好的笑道:“大哥还是疼你这个妹子的,将你卖去享清福可好?”

    她懵懂不解,被卖还能享清福?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!她哭得眼睛红肿,一个劲的摇头,偏偏一点主也作不得,大哥理都没理她就转身出门去了,二哥缩头缩脑的看看她,也悄悄溜走,只留下她爹爹,吊着一口气,在床榻上呼哧呼哧的喘息。

    次日元昌城里最有名的勾栏老鸨就亲自带了两个龟奴上门买人,瞧见了她的模样后,笑得一脸温和可亲。她只当那老鸨是个好人,心想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哥哥,不至于太过冷漠无情,谁想接下来大哥与那老鸨的对话惊得她如遭雷击,呆立在当地,作声不得。

    “妈妈看我这妹子长得还不错吧?”大哥笑得一脸无耻。

    老鸨子不动声色的喝茶,“再好也不值五百两银子。”

    “我可是允了你用赵家的名头!大户里娇生惯养的姑娘,琴棋书画无一不通,诗词歌赋那是张口就来,就凭这噱头,妈妈能日进斗金!况且又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,卖死了身再不赎的,怎么就不值五百两银子?”

    大哥的话越说越往邪路上去,她已经察觉到不对,心慌如蚁噬,谁想那老鸨又道:“你只问她愿不愿意认命接客,若是听话,这五百两银子我给你。若是不听话,寻死觅活的,一个疏忽,她一头撞死了,我的银子不就打水漂?还得赔上钱给她买张席卷裹呢!”

    她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将要被卖去的是什么地方,心里完全绝望了,不等大哥来问她,抢先就一头往桌角上撞去--

    想到这里,赵颜不觉抬手抚了抚额头上那尚未消褪的淤痕,苦笑起来。

    寻死未成,有个龟奴眼明手快,将桌子往旁踏开了,她一头栽到地上,还没来得及再次寻死,就被大哥一把揪起来,劈脸一个耳光,打得她脑子里一阵发晕,紧接着就被那两个龟奴用绳子给捆了起来。

    这时候她完全傻了,眼睛里干涩涩的,连哭都哭不出来,失了神般坐在那里,木然听着大哥继续与那老鸨讨价还价。最后三百两银子成交,大哥乐得屁颠颠的捧了朱砂印泥要来摁手印,这是不知哪里射来一把飞刀,将大哥的手死死钉在了桌上。

    大哥失声惨呼,老鸨跳起来就尖叫,“杀人啦--”

    场面乱成一团,可是不知为何,她瞧见大哥那满手鲜血的惨样,心里竟然觉得快意之至!  这时屋外跃进两个少年来,都是一身青衣打扮,三两下就将两个龟奴揍倒在地,其中一个还从龟奴脚上除下一只鞋来,随手一丢,鞋子飞进了老鸨的嘴里,堵得她“呜呜”两声,再喊不出声来。

    “谁再出声,小爷今日就要开杀戒了!”看上去年长一些的青衣人冷眼在厅上一扫,刚将鞋子从嘴里拔出来,想要再次尖叫的老鸨顿时将话吞了回去,一口冷空气入腹,噎得直打嗝,又怕这也算出声,连忙捂住嘴,睁大眼睛,惊恐的望着那两个青衣人。

    她大哥想跪地求饶,膝盖刚屈下,牵动钉在桌上的手掌,又疼得“哎哟哟”叫唤起来,结果被毫不留情的抽了一耳光,脸立刻肿起来,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打转,但再没敢喊痛,只压低声音哀求道:“两位爷,要是看上我妹子只管带走,从今往后她就是你们的人了,只求你们高抬贵手,饶了我的狗命……”

    那年小些的青衣人,神情一直十分冷漠,但听见这等无耻之言,也忍不住心内鄙夷,厌恶的瞟了她大哥一眼,探手取过桌上笔墨,就唰唰唰在纸上写起字来。

    另一名青衣人,上前将她扶起,替她解开缚在身上的绳索。

    她站在那里,惊疑中带了两分欢喜,不管这两人是什么身份,闯入她家想做什么,只要他们不将她卖进勾栏,让她做什么,她都愿意。

    片刻后那年小些的青衣人写完字,揭起纸张轻吹了吹,待墨迹稍干,就摞在她大哥面前道:“画押吧!”

    她悄悄抬眼去看那字纸,见满纸都是清俊挺拔的字迹,心里顿时佩服起来,不由自主就去看那写字的青衣少年,谁想正与他那冷然中带着倔强的目光撞上,不知为何,心就碰碰跳起来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赵颜的脸微烫。

    那两名青衣少年并没抢她,摞了五百银子给她大哥,拖着他大哥的手,沾了鲜血就往卖身契上摁手印。事后她便跟着他们一路往京都来,中途在一座破庙里停留了半日。她不知道他们买她要做什么,他们也不怎么与她说话,只是相处数日下来,在他们彼此的言谈中,她还是弄懂了那个年长些的青衣少年,名唤云淡,而那年小些的青衣少年,则名叫叶昱。

    她对自己的家人已经心灰意冷了,爹爹是自作自受,两个哥哥将来也不见得有好下场,从此后,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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